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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鬼把戏

时间:2016-08-18 15:01:25 来源:北大清华讲座[微信公众号] 作者:文/梅如霜 • 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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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鬼把戏

我看到一屋子黑压压地站满了人。我从人窝里挤进的时候,人群自动让开,形成一个只容一人穿行的通道。我看到躺在炕上的那人。乡亲们围着他,脖子长长地张望,窃窃地私语,一脸同情。

他才四十出头,脸色若打了蜡,依然显得年青,眼角淌出的泪表明了他的不甘。他似乎在说,我不能死,凭啥你们都活着?我的两个孩子怎么办,教我如何放心?

“他叔,你安心地走吧。俺家那死鬼早两年前就在天上等你呢。”说话的是村东头的二婶。

“你看,财东家的老曹、明哥都死掉了。还有他栓子,实事干得再大屁用也不顶,阎王爷才不吃他那一套,他还不得照样乖乖地去生死薄上签字画押?咱痛痛快快的上路吧,别惹恼了小鬼。”

村里的炊烟袅袅。屋子渐渐昏暗,看不清人的脸。乡里乡亲拥了一屋。

“这都三天了,去了又回来,回来了又去,就是不肯合眼。”一个精瘦的女人口齿伶俐地说。

“我在一个长长的通道里摸黑行走,黑漆漆的通道啊,一眼望不到头,我怕啊,实在不想走了,不想走。”炕上的那人有气无力喃喃自语,声音像拉丝的莲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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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叔,你要坚持挺住,那是通往天堂的黑,过了这片黑,你会看到宽宽阔阔的大道,还有七彩的好看的光,那些光啊,来自天堂,是在迎接你呢,你看你多么荣耀。”

“我不想挺了,也不想荣耀。我给大妞攒的嫁妆还差老大一截呢,后院倒数的第二棵槐树下还有我埋的五千块钱,我得把它挖出来......”他的唇一阵嗫嚅,嗓子眼似拉着风箱,“他妈死得早,冒冒然不负责任地死去,到阴地儿没法向先人交代!”

“三大,你就安心地去吧,这算啥事?那些钱都是咱大妞的,旁人他谁也休想拿。我就算拉光身汉,也会替你操心好咱大妞,要是做不到,我就碰死在咱家的大门上......”他微微转头,朦朦胧胧中,看到说话的是久已不再往来的狗蛋。

狗蛋是他的大侄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个时常遭人拿斜眼瞅的货。他突然想起两年前,大哥为给狗蛋订一房媳妇,长吁短叹。一个黑黢黢的夜,一个蒙着脸的年轻汉子翻过他那低矮的院墙,一拳将他打倒,抢走了他早间刚刚卖掉小牛犊的800块钱......他至死也忘不掉抱紧歹徒大腿时,那驴日的脚踝处那道熟悉的疤!看看同宗同根的后人都成了啥式子?丢脸丧德啊!

想起这些他的心很不受活,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好他叔哩,你心里就甭疙瘩了”!一个满脸沧桑的妇人边说,边用棉签在盛着水的粗布碗里蘸了蘸,朝他干裂起皮的双唇耐心地涂抹着,“时辰不早了,日落之前,你的魂将会被带到天上,上路吧,据说那边不但有好吃的好喝的,就连房子都是琼楼仙阁,是阎王爷免费给指派的,劳碌了大半辈子,也该去享享清福了,再也不要在人世遭罪了。”

“是啊是啊,他叔,你光光堂堂的跷腿引路,我们大家尻子后头就到,反正每个人都会死,到时咱们在天上聚。做鬼容易做人难,干干脆脆的上路吧。”

“可不?咱穷汉人家日子本来就恓惶”!一个衣衫皱巴头发花白的老者颤着嗓门儿嘲弄地喊,“他叔吔,你甭嫌我说话难听,就算你把现有的一槽猪和两头牛全拉到集市卖了,都凑不够你看病的几幅药钱,咱们这些快进阴司的棺材瓤子,经了大半辈子世事,毕了毕了,还是给后人留点啥吧,来来回回踅磨,遭人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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炕上的那人眉毛一阵抖动,瞳孔拼命的放大,眼角涌出一股奔流不止的泪。

屋子里先是有人在低声啜泣,接着哭声已响成一片。有人赶紧拿纸巾去拭他的眼角。

二婶捏着他的手指,附在他的耳畔:“安安心心的上路吧,眼闭瓷实了,大妞的嫁妆你就不用操心了,心放宽,有大家伙替你盯着呢。”

他呼吸微弱,鼓了鼓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只是拼尽全身的力气,捏紧了二婶的手指。

那枯瘦的手指无力垂下的时候,我听到哭声惊天动地,“呯”地一声,摔碎了的陶瓷瓦罐一声长叹,将他生生地推进天堂的黑。

他终于去了,这一次,他没有折身回来。

听说人刚死,魂都会在上空里漂浮,满村子乱窜。我去后院上厕所的时候,感觉毛骨悚然,总觉得有一个黑影在跟踪我。没做亏心事,却不敢回头望,一路小跑,慌乱地奔回开着灯的屋。

那些曾欺侮他的人们怕鬼魂纠缠,分外眼色,他们齐齐地来给他化纸,争先恐后地抢着抬他上路。

那些跟他照面连招呼都不屑打的子侄们来了,他们披麻戴孝,焚香叩头,悲愤惊天地为他守灵。

那些多少年见不上面的外甥们聚齐了,请歌舞叫戏班,隆重送行的盛况不亚于当下一场时兴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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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曾跟他亲热的鸡呀狗呀猫呀在屋子内外撒欢,还有那忠诚的老黄牛,在阴凉下悠然地摇着尾巴,若无其事地舔着牛犊......

山也还是那道山,梁也还是那道梁。那些树,一棵,二棵,三四棵......

娶媳妇和埋人,人生最风光的两件大事儿,的确!

他在烟雾缭绕的黄昏乘着炊烟一路上升。回望时,月亮正从谷垛上升起。像槐树苗儿一样稚嫩的两个后人懵懵懂懂,孝衫孝棍被人簇拥。和他偷情的虎子妈在无人的墙根捂着嘴,偷偷饮泣。羊儿咩咩叫着,正成群结队的回家。村庄如此静美。

可是,春夏秋冬再也与他无干。他深情的看着人世,这地方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是谁让彼此断了交情变成陌路?

村头的田里坑已挖好。风呼呼。铁锨齐刷刷地别在地里。那些挖坑的人在土堆上蹲了一长溜聊天抽烟。他突然感觉有些坍踏,转身?已是太晚。他真的死了,这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现实。他有些无法接受。

真他大爷的,合人心了,以为就升天了,原来全是骗人的鬼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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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被埋在一个大大的土坑里。

作者简介:

梅如霜,陕西西安人,从事测绘规划工程工作。一名文字的痴者,对文学热爱敬畏,零星作品见于杂志及《心灵鸡汤》,2013年9月出版散文集《不如莫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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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永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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