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大概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喧闹的世界,烦躁的内心还有刷不完的题库和背不完的知识点,这些都是那时的我,觉得无法逾越的坎。
我的中学是在祖国南部的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在这里,很多人中学没毕业就外出打工,甚至连中考都没有经历过。而能像我这样,能一直读到高中的,少之又少。
可就是这样少之又少的一撮人里,从来没有人幻想着要考大学。仿佛高考对于他们来说,无关痛痒。而我,也眼巴巴地等着高中毕业,子承父业,做一个木匠,平平淡淡过一生。
母亲看在眼里,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当年凑不够钱上大学的无奈,一直是她心中的遗憾,她多希望我能替她走出这座小县城,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她苦口婆心地劝了我一个学期,但我都无动于衷。在她连续一周在网吧抓住我时,她似乎想要放弃了。接下来的小半个学期,母亲起早贪黑地工作。每天天没亮就出门,在家里我越来越少看见母亲了。我在这样无拘无束的日子里过了一天又一天,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假期终于来了。
假期快结束的那天,我终于在饭桌上看见母亲了。母亲似乎苍老了许多,但她的话语让很快我忘记了她脸庞的疲倦。
“儿啊,你收拾一下行李,我带你去省城”
“妈,为什么要去省城?”
“很久不见你二姨了,我们去看看她。”母亲的手紧紧地攥着那五百块,眼睛里满是我读不懂的坚定。
就这样,带着去省城瞧瞧的心态,我早早起了床,穿了一身我最新的衣服,但那一双洗得已经掉色了的帆布鞋格外引人注目。
第二天一早,走了几十里路,终于在县城的汽车站坐上了开往省城的大巴。一路上,我眼巴巴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一开始崎岖不平的山路渐渐变平缓了,路边绿油油的农田和低矮的村落也慢慢变成了钢筋水泥,车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这会儿我知道,车是快开到省站了。
我和母亲随着熙熙攘攘的一群人,被拥着下了车。下了车,我仔细地打量着这座繁华的大都市,可依然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和母亲愣愣地站着,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在人群中异常的突兀。
“大姐,我在这呢!”二姨丈远远地鸣着车喇叭叫唤着我们,他穿着一身西装,脚上的皮鞋油光蹭亮。坐进了姨丈的奔驰,我就更加地拘谨了。看着车窗外灯红酒绿的世界,仿佛这是另一个时空,这是我从来没有来过的世界啊,原来县城的外面是这样的,怪不得隔壁家大壮自从到省城来打工以后,就再没看见过他了。
二姨丈的车缓缓驶向了一家餐吧,我拘谨地跟在母亲后面。这个的餐吧我很喜欢,它和县城里的大叔开的快餐店截然不同。复古的装修风格与现代科技的气息的结合,让人很享受,而驻唱歌手口中所唱的流行歌曲,也是我只能每天从学校的广播站里听到的。感觉一切都很不真实。
午饭过后,二姨瞅了瞅我和母亲,带我们去了趟商场,给我们挑了一身衣服,顺便给我换了一双鞋。换了一身行头,我觉得自己终于像个城里的小伙子了,总算能挺直腰板走路了。
晚上,送走了二姨。母亲和我静静地走回酒店。
“儿啊,明早我们该回家去了,付不起房租了。”母亲从口袋里翻出仅存的一百块看了又看。
“妈,我还不想回去,省城这么有趣,我还没待够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儿吗?”
“不是来看看阿姨吗?你们就多聚几天吧!”
“妈读书不多,也没你阿姨长得标致。这是我第一次到省城来,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我想趁现在有能力带你来看看,以后想来就自己努力吧!”说完,母亲关了灯,转过身去睡了。
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我竟有一些不舍,我就要这么离开了吗?灯火朦朦胧胧,在夜色中慢慢散去,了无踪迹,但我心中好像燃起了一盏灯,点亮了一束光。
第二天,我和母亲又回到了县城里,最初的起点。但我却不是最初的自己了,好像我知道了自己该做点什么了。
高三开学那一天,我起得异常地早,洗漱完毕就抱着书本去学校了。这时天还没亮,稀疏的路灯,映着上学的路途忽明忽暗。整条路上,格外空旷,只有遥远的路灯下,一位清洁工在“唰…唰…”地打扫着。
越走越近,路灯下婆娑的身影越发地熟悉。终于在百米开外,我看见了那双缝缝又补补的鞋子,那是母亲!原来,总是不见踪影的母亲,又接了别的活。
我的身子顿时一怔,从旁边的小路上落荒而逃。
母亲这一辈子,总是和好日子擦肩而过。为了供我读书,她到底受了多少的苦难;去省城那邹巴巴的五百块路费,又是她多少个起早贪黑的日日夜夜攒来的……这些,我都已经不得而知了。
但母亲这皱巴巴的五百块值了。它好像是拥有了童话里某种神奇的魔法和力量,让我心底的那一撮火苗熊熊燃烧。我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爱上了课本里这些密密麻麻的知识点。这一刻,它们仿佛像是有了生命力,能带我去到远方。
这一年,我埋头题海,还我高中三年来欠下的题债。但当成长,终于被时光之火淬炼为长成的时候,我终于如母亲所愿,去省城上大学了。
一路走来,我不后悔这一年挑灯夜战,因为我相信所有的负担最后都会变成礼物,所受的苦和磨难都能照亮未来迷茫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