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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仁村的采访

时间:2024-07-12 22:55:16 来源:湘潭大学外国语学院 作者:赵罗莹 龚科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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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车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了三小时后终于停下,卢婷被惯性带的向前冲,车内余留的动物粪便味和泥腥味扑入鼻中,她连忙抬手撑开手中塑料袋,连呕带咳,吐得昏天倒地。此刻,秽物的酸臭味盖过了车内一切不和谐的味道,卢婷身旁的张振刚默默移开了视线。

原本娇憨可人的小姑娘此刻头发凌乱,面色蜡黄,唇边还粘着东西,张振刚胃里犯恶心,拎着大堆的行李赶忙下了车。刚放下行李喘口气,就看见许桂香在车内慢吞吞地移动步子,顿时心生愧疚,路途颠簸,他竟然忘了同行的还有位残疾人。他连忙上去托着许桂香下车,女人发间有股玫瑰香,温柔微笑着说谢谢。

抛开年龄不论,许桂香的长相比卢婷更胜一筹,眉眼如远黛,鼻子细挺尖翘,庭部饱满肤质也不显细纹,倒有古典美人那味。但再好看的妓她也是妓,何况还有总编辑情妇这一身份加持,张振刚看她像隔了辈分似的,生不起念想。

三人都下车后就在原地候着,没多久村长就开着三轮车来接人了。村长看着是个老实憨厚的农民,面相年龄大于实际年龄,心思挺活络,一路上和他们有一遭是一遭地聊着,尴尬难免但不至于无聊。

破三轮“吭哧吭哧”地行驶着,穿过绿油油的田野,踏着山野的晚风,终于在太阳掉出眼帘时到达目的地。

“大头,出来!”村长朝那幢破旧的土砖房嚎了一声。

“哎——村长,这是干嘛嘞?”干瘪精瘦的男人从屋里跑出来。

“这三位是烟城星刊的记者,来俺们村采访考察哩!”村长搓搓手,“你爷俩不占地,腾几张铺位给他们呗!”

大头干笑几声,“哦哦,好……”

村长卸了任马上离开了,叫大头的男人领着他们进屋。穿堂黑蒙蒙的,进了卧室才有一盏昏暗的钨丝灯。

“这里给两个姑娘睡吧,小伙子今晚睡二牛房里。”

未粉刷的泥房里充斥着干泥巴的气息,卢婷看着那张铺着稻草的木头床架,一时窒息。

“二牛?是您儿子?”张振刚问。

男人挠挠头,操着乡音说:“是俺儿子,今年十二了,在山里的学校上学。”

“哦哦,那人呢?天都黑了。”

“出去摘菜去了,等会要烧饭。”

说话间,不隔音的土墙透过一道少年音“爹,我回来了。”

男人笑了,“这不巧了,刚说到他人就回来了。”“二牛快过来,家里来客了。”

二牛进来了,不像他爹,黑黝黝的,生的还算扎实。他爹揽着他,笑得像张褶皱的纸:“这是城里来的记者,以后学习上有啥不懂的,都问他们!”

二牛乖乖叫人,比他爹懂礼貌。

褥子也没给铺上,大头就赶着去烧饭了。三人对二牛还挺有兴趣,也不顾路途奔波的疲惫就开始不停的询问当地情况。

二牛是山里学校的学生,三人此行其实还有一个隐藏来意——调查一下去年疑点颇多的支教老师溺水案,蹊跷的案件怕另有真相,若能深入揭开,无论对报社还是自身都是名声大噪的好机会。但凡事不能打草惊蛇,张振刚简单向二牛问了些问题,提出明天要跟随他去学校看看。二牛还挺高兴,觉得自己带几个光鲜亮丽的城里人去学校倍有面儿。

这一晚的饭吃无滋无味,盐水煮菜叶子,大头也不讲什么待客之道,一小碗肉腥全给搅和到二牛碗里了。三人不想下主人家面子,硬着头皮把饭都扒光了。

第二天许桂香因腿脚不方便留在家里,张振刚和卢婷跟着二牛上路了。学校没想象中的远,大概两里路,山间的晨风透着爽劲,和散步似的就走到了。校园环境比想象的要差,校门都没有,一块小土坪插根红旗就算操场了,建筑只有一栋两层的教学楼和一层平房的食堂。

二牛领着两人去校长办公室,简陋的土砖房里坐着一位戴眼镜的老人,简单说明来意后老校长和煦的笑了,卢婷就先对他进行了采访。老人是从县里学校退休后回来养老的,见村里教育资源实在太贫瘠,不忍心,顶着高龄继任。学校老师加上他也才四个,他是建校以来唯一一个大学生,学校甚至多年都没出过高中生了。老校长惋惜地讲述学校的现状,卢婷毕竟是个刚任职的小姑娘,听着听着眼眶都湿润了。但张振刚逐渐察觉到老人的不对劲,说话严丝合缝,周圆得像只无缝的蛋。

很快中午也到了,老头带他们去食堂吃饭,依旧没什么油水,午饭简单就应付过去了,张振刚大男人活的糙,对饮食没啥要求,但看着卢婷每天苦着脸往嘴里塞饭有点心疼。小姑娘娇生惯养的,但真是满怀热情加入这个行业的,有韧性,不造作,这两天被折腾得够呛也没抱怨过。张振刚对她的怜惜马上就上来了,饭后偷摸塞给她三块巧克力,两块给她,一块拿去跟支教的女老师套近乎。

卢婷脸上漫上绯色,二人又散步似的溜达到老师办公室找小林老师去了。小林老师年龄比他们还小,大学毕业就跑来这里支教,也快两年了。卢婷和小林老师聊的挺高兴,其间张振刚插了两句嘴。

“小林老师还会在这待多久?”“今年就走了。”“噢,今年啊,小杨老师在这两年了,有和陈宇老师接触过吧?”

林韵脸霎时白了,她警惕地打量了四周,毫不客气地说:“你们不要插手村里的事!”

这反应明显不对头,张振刚就直直盯着她,小姑娘经不住,手指个地,“那里有陈宇生前的留下的东西,有兴趣自己看,但真心提醒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那里大都是普通教科书,仔细翻了翻,发现有本法律书,他安静的翻看着,忽然瞳孔微缩,这时手机还没有拍照功能,他起身去拿摄像机,老校长和二牛站在门口死死瞪着他,老校长趁他没反应过来拿走了法条书,张振刚欲阻止,老头冷眼看着他,“张记者,碰不起的东西就不要动。”

下午回去的路上,二牛开始刻意和他们保持距离,他想起自己中午所见,后背一阵寒意。夜里他同两人简单讲了这事,村里人根本不信任他们,他们不敢再妄动,每日安分守己地进行采访,这事就像彻底翻篇了。

过了几天,张振刚和卢婷凭着打探来的消息去了河边,河边碎石很多,水也够深,确实能溺死人。二人没打招呼就悄悄顺到了村长家,村长家比村里任何一户人家都大,土坪上静静安置着一辆灰尘扑扑的大型面包车。

村长正好在家,见着他俩怔愣了一会儿,扯着笑脸领他们进门。村长有两个儿子,人高马大的大白日却不下田忙农活,家里还有几个小孩,闹得村长夫人手忙脚乱,就是不见俩个儿媳妇。

卢婷差点脱口而出问孩子他妈的去向,张振刚及时制止了她,他们在客屋坐着,村长主动提出带他们看看自己家。

张振刚纳闷,村长之前直接把他们塞二牛家了,不该很排斥他们的参观吗?

村长家就大了些,构设与村里其他人家没太大区别,逛完一圈张振刚停在地窖前,问能不能下去看看,村长动了动眼睛,笑意不明地答应了。

卢婷看着张振刚夹在村长两个儿子间走下地窖,不过眨眼功夫就上来了,上来时他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绷,可笑地维持着呼吸频率,眼睛甚至不敢眨动。

他僵直着身体同村长道别,带着卢婷火速离开了。返程路上他不停地喘息着,卢婷问什么他都不答,衬衫渗出大片汗渍,像只脱水的鱼。

晚上他陷入梦魇,梦境在不断跳脱,那条被陈宇标了星号的拐卖妇女儿童的法条深深印在他脑门,他不受差使地向地窖里的红薯堆靠近,村长儿子亮刀斩了他腰,他残缺的上半身便蠕动着去扒那堆红薯,鲜血横流,直到染红了藏在红薯之后女人的裸体,他才逐渐没了呼吸……

第二天村里终于迎来了好消息,烟城星刊那几个毛头记者走了,这次甚至没惊动村长,屁滚尿流就赶紧跑了,村里人只把他们当笑话瞧瞧。

三人走后,大头家恢复平静,二牛每日放学后也不和小伙伴们结伴回家,而是特地绕远路去河边坐坐,河边有块石头他做了标记,每次来都要静静地磨挲一番。

这石头又大又重,能砸开人的脑袋,去年大概也这时候,陈老师的脑袋就是被这石头砸碎了的。其实他也不想杀人,沾一身血腥味洗都洗不掉,但陈老师真的太烦了,隔三差五就找他谈心,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被拐卖的。他当然知道啊,村里穷,女的都往外跑了,村长和他儿子就去外地逮女人,逮着了就卖给村里的光棍,不然他们村子早断根了。

他妈是他爹拿一头牛和几千块钱换来的,据说以前还是城里的大学生呢。不过女人读书有啥用啊,反正都得被卖给别人当老婆,学多了脑子还越糊涂,一天到晚想着逃跑,跑多了烦人,他亲眼看着他爹把那蠢女人的腿打断了。

腿断了就跑不了了,他也不会变成没妈的孩子。他其实对母爱没有概念,打出生他妈就关在地窖里,他爹说他妈狼心狗肺,一年吃他家那么多粮食还念着城里的好,得关上几十年才能懂事,等他妈懂事了,他们一家就能和满了。

陈老师曾经是他最喜欢的老师,他活了十多年头一回见那么干净挺拔的男人,夜里做梦都想长成他那样。后来,陈老师发现了村里的事,动不动就劝他偷偷放了他妈。他很愤怒,最初分明是陈老师告诉自己,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可到头来也是这个人想方设法要害他没妈。他烦不胜烦,就把陈老师引到河边,老师像小孩一样认真地打水漂,他掂着一块大石头砸他后脑勺,这一砸就停不下来,直到脑浆四溢、毛发稀碎他才意识到自己杀了人。他把那块石头偷偷藏起来就跑了,村长也不敢查,怕事情闹大了牵连出村里卖人的勾当,塞了点钱给镇上公安局这事就盖过去了。

他爸打断他妈的腿时,血溅到了他身上,他怕得差点哭出来,后来手上沾了陈宇的血,内心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他心里甚至燃起一种英雄主义,身上的血斑是给勇士的勋章,他像父亲一样捍卫了家庭的完整……

仓仁村的采访是张振刚记者生涯的一场浩劫,他何尝不知道红薯堆后藏了人,可村长儿子身上藏了刀,一旦犯了这方忌讳他不可能爬得出那间地窖。也许多年后他可以平淡地和后辈谈起这段劫后余生的过往,但他永远不会知道,在被遗忘的房子里,有人曾窥破那些蛮夷村民的禁忌。

许桂香出众的容貌为她的出场捕获过不少视线,但受限的行动总会将她置于被遗忘的角落。她有一双香烟般长短的小脚,是包养她的金主最爱的“三寸金莲”。那是一双脚背高高隆起、脚趾没骨头似的牢牢粘在脚底的畸足,前后脚掌被一道深长的沟渠割裂。

裹脚早废除了不是吗?可裹脚布死去了吗?没有,至少在许桂香出生的那个村子里没有。她娘说,她家那么多年才出了一个这么标志的姑娘,一定得裹脚,嫁个好人家。六岁时,母亲把她摁在床上,不顾她的哭嚎,把脚趾一根根掰折,与前脚掌一并裹在足底内侧,从此,她的足尖只存活着一根脚趾。

后来她比母亲憧憬的还争气,嫁给镇上富绅的儿子,那男人对她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视她为自己的挂件,去烟城做生意也带着。那时的烟城处于经济发展期,城市光怪陆离放野了人心,她丈夫直直摔倒在外头女人的子宫里,再没爬起来。那女人是也有丈夫的,最后东窗事发,两人被撞成一对死命鸳鸯。没了丈夫就没了主心骨,她曾自恃清高,幼时跟窝囊知青父亲识字,她是懂文的,可如今连回家的路线都找不着。再之后就是阴差阳错撞上了廖正岩——如今的金主,她用自己柔软的子宫包容了男人的尿性,但男人不领情,他就是一块行动的裹脚布,只想桎梏她那断裂的畸足。

去山里采访是她向廖正岩提出来的,她没有胆量回到从前的村子,却抑制不住奔向其他村落的渴望。去看看吧,她与山村的牵扯总归得有个了结。

她用宽长及地的裙子遮住自己的罗圈腿、鸭蹼步,大家只当她残疾,记者组采访不愿意带她,主人家更没闲心管她,于是,她藏匿在了所有人的视线盲区。

那个瘦得不成人形的女人是她在鸡窑里发现的。她那天难得起了玩闹的心思,如自己儿时一般钻到鸡窑里去掏鸡蛋,鸡窑里有很多粪便,她也不嫌弃,就一直掏啊掏啊,直到扒开稻草后手忽然抓空。她疑惑地探头,破烂的鸡窑里塌了一小片地,而底下,藏了一个女人。

震惊过后她慢慢平静下来,鸡窑下是被掏空的地窖,昏暗的灯光柔化了女人嶙峋的脸,她安静地打量对方,注视着那对骨骼扭曲的腿,在被女人察觉前离开了。

当晚张振刚就迫不及待向她们分享了妇女拐卖的可能,她学着卢婷做出震惊的表情,冷眼看着二人激动地商量对策。

她该充当一个救世主的角色吗?不,有些东西就该深埋地里,比如她畸怪的脚,又比如那女人断裂的腿骨。她如今的工作和金钱都攀附于出卖她难以启齿的畸足,遮羞布扯下了,裹脚布又给盖上了,那断腿女人又何必出来滚泥浆,难道要靠恋残癖的垂怜活下去?如此,不如藏匿于地下,她的小脚永远有一道鸿沟,女人也用不着从天而降的救赎。

她记得二牛家门前有块土坪,大小与她儿时家里的那块相近,六岁以前,那一块好大好大的坪, 从这头到那头可以跑好久,现在啊,她目光所及便是坪的尽头,可跑的时间更长了,每一步都踩着她软绵的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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