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夜,青阳县中一户人家窗外几朵红梅在白茫天地间分外惹眼,窗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望着墙上丈夫留下的寒梅图怔怔的出神,梅香幽幽,一如那年初见的冬日。
彼时,她还是初入青阳当地黄梅戏剧团三两年的学徒,靠着一副好嗓子以及勤学苦练的性子分外受前辈器重,十八岁便得了上台的机会。为了这次演出,陆漫这半月来一得空便偷偷在后院梅树下练曲,不成想一日恰好被在外进修乐理三年刚回剧团的凌远瞧见,红梅凌霜傲雪景下温婉专注的少女与文质彬彬的青年相视间,缘分来得似乎如此顺理成章。
可能与凌远的父亲原是剧团器乐老师有关,凌远自小便在乐理上颇有天赋,学成归来后不过数月便成了剧团中的主干器乐老师之一。几年间二人随着剧团四处演出,陆漫靠着三分天赋七分勤学苦练渐渐成了团中的台柱,学着协理团中事务,入了党籍,二人在技艺精进的同时感情也日益升温,终于在一年梅花正好时分拜为夫妻,一切都是蒸蒸日上的模样。
但也恰是那一年,那朵朵红梅傲立于雪枝之上的冬日,夫妻二人的一生在此转折。
那是二人婚后的第一场下乡演出,在青阳县的一个小乡村中一幕经典的黄梅戏曲博得村中百姓满堂喝彩,在陆漫照常下台与众人互动时,却见一位老妇独自拄着木杖坐在一旁,眉眼间似有哀色,悄声走近,却听老妇喃喃自语着:“这黄梅戏唱得虽好,可不知婆婆我有没有机会听一次咱青阳的腔曲啊?唉。”
是青阳腔,陆漫心想,作为一名青阳人,陆漫又何尝不想在台上唱自家的青阳腔曲,只苦于这青阳腔失传已久,如今老妇的一声轻叹,恰叹在了陆漫心坎上。归家数日,陆漫时常因此事而怅然若失,凌远见此不由担忧询问,得知缘由后却释然笑道,“虽说失传,却也定有踪迹可寻,我们何不自己寻?”陆漫闻言,思虑许久,似是下了什么决心,神色慢慢坚毅起来,道“好,我们将它找回来!”
第二日一早,当他们将这一决定告诉剧团众人时,意外地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原来,不止是他们,剧团的其他人也曾期盼着青阳腔的回归。自此,剧团众人踏上了寻回青阳腔的漫漫征程,他们在青阳本地一户户地叩门寻访,向难得知晓青阳腔的几位老前辈请教,又听闻青阳腔曾在流入江西后留下不少资料,更是不远万里几度寻访求学。
为了寻访,剧团经费日益紧张,夫妻二人也不少自掏腰包补贴,日子越发清苦,途中虽有数次升迁大城市的机会,陆陆续续有人难以坚持另寻出路,但心中有志者,虽贫贱不能移,不仅因为身为党员的担当,更因为心中的执着,陆漫与凌远始终相扶相持,坚定于青阳腔的复原。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们数年的努力下,失传已久青阳腔曲再次在青阳被唱响,又恰赶上国家大力帮扶的好时代,当地党政工作人员听闻此事为他们提供了不少支持,越来越多的青阳腔技法与剧目重归青阳人民的视野,令一直努力的大家伙都欣喜不已。
然而,这二三十年的奔波终究是不易的,凌远为此落下了不少病根,这年岁上来后身子更是每况愈下,只怕是时日无多。凌远心想妻子爱梅更似梅,便在院中栽了红梅,更是买来纸笔日日画梅,他时常对陆漫说,就算一日我离开了,至少还有朵朵红梅代我伴你。画虽不比名家,却因画中情更令陆漫心醉,只可惜,病来如山倒,凌远还没来得及亲眼看一看院中红梅花开,还没来得及为妻子画上足够多的红梅,便在初冬的那场高热中撒手人寰。
天,又絮絮地飘起了小雪,一如丈夫离开的那日,不知何时,一滴泪落在了陆漫的衣襟上,可陆漫的脸上却挂着似是满足欣慰的微笑。她轻抚过画中红梅,喃喃自语着,“你看,红梅花开了,山花烂漫的春日便也快了,那婆婆的心愿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