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的那次暑假,跟父亲赌气,结果让我经历了一次城市求生训练。事情是这样的。
父亲总嫌我不懂得挣钱的难处,花钱太过随意,说我离开了他他在这个社会上一天也活不下去。我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但血气方刚的我怎么可能安心的听他说教呢?就算心里觉得父亲说的是对的,也总要顶两句。
“不服气你就出去试试。”
“试试就试试,还能饿死不成?”
争论的结果是,我们达成共识:用300块钱在天津生存十天。
临走前,母亲死死抱住我的包哭着不让我走。母亲总是那个最心疼我的人,我不忍心挣脱母亲的手走掉,也不愿意向我爸服软说不去了,就跟妈妈僵持着。
“让他走!”父亲的话总是无人敢违抗,母亲缓缓放下抓着包的手,转过了身去。
父亲做事也做的很绝,他把我的手机拿走,我只有一部老式的诺基亚,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身份证,和300块钱,那便是我全部的行李。
一出家门,我就径直去了火车站,当天去天津的火车只有站票了,用105块钱买了一张站票,又拿出来105块钱塞到鞋垫底下,用作最后的保险——买回去的火车票。我在火车上站了16个小时到了天津火车站,除去在火车上吃了两包方便面的十块钱,我还剩下80块钱。到站的时候是早上六点,我在火车站坐了两个小时——在火车上站着的16个小时确实让我精疲力尽,也顺便思考一下这接下来的8天该如何度过。在肚子咕咕叫了几次之后,我决定无论如何先要找一份工作,否则非饿死在人海茫茫的天津也无人知晓。
刚出火车站便看到一家餐馆门上写的招聘,我打算去碰碰运气。走进店里,没有食客,老板正在擦桌子,我凑上前去:“老板,店里不是在招聘吗,你看我可以吗?”
“这里不招暑假工。”
老板手不停活,面不改色的说着。应该是有不少像我一样的学生来过,我能明显感觉到老板的不耐烦。但我不肯轻易放弃。
“我手脚很利索,打杂什么的绝对没问题。”
“这里不招暑假工!”老板的声音提高了三度,手上的活依然没有停下来。
显然这家店里没有机会了,我也不再自找没趣。第一次来这个城市,便感觉到这个城市对我是如此的不友好。火车站附近招聘杂工的地方很多,但对我都是一致的拒绝,不是因为我年龄太小,就是因为我只做七八天而不愿意收,即便我没有提出任何工资要求。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每个额人都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去关注为何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独自在天津的街头寻找工作,更别说去同情。正如老爸说的那样,到了社会上,没有哪一个陌生人会施舍你任何一丁点的东西,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获得。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助,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感一次次冲击着心灵,那80块钱,就是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第一次感觉到,钱是多么重要的东西,狗不理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金黄的天津麻花强烈地冲击着敏感的视觉神经,你却因为囊中羞涩与这些东西一次次擦肩而过。
一次次的询问,一次次的回绝,到了黄昏时刻还是一无所获。天上传来了悲歌,显得如此刺耳——夏季的雷阵雨总是说到就到,我躲进了火车站的售票大厅里。今天晚上,怕是要在这里度过了。对于旅店来说,我想都不敢想,因为,我还只剩下80块钱了。
晚上11点以后,火车站售票大厅流动的人潮渐渐退去,却也有一批人跟我一同留了下来,他们大多数是背着巨大行李的衣衫褴褛的农民工,把随身的行李铺在地上便和衣而卧。一股莫名的优越感让我不想像他们一样睡在这种公共场合,我甚至不愿意坐在地上。我在火车站的自动人行道上过来又过去,苦苦熬过漫漫长夜。整个晚上,我没有合过眼,没有坐下过。
夜色阑珊,天已微微发亮,我想: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一份工作,找个地方歇脚。总结前一天的找工作无果的教训,我决定绝不能说我只工作数天的事。我吃了两个面包勉强果腹,做了一辆公交车去距火车站远一些的地方寻找一份可以收留我的工作。现在,我身上还剩下60块钱。
可能那天比较幸运,公交车到达终点站之后我下了车,走进一家快餐店,老板很热情,小跑着过来问我想吃点什么,我略显局促的说告诉他,我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来打工的。我告诉他我在暑假的时候想做两个月的兼职挣点零花钱,老板得知了我只有16岁之后,显得有些为难,却也最终把我留了下来。
快餐店的工作很累,一天12个小时在工作,剩下的12个小时都在睡觉。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当时住的地下室很潮湿,同在一个快餐店打工的一个河北人经常在寝室内抽烟,味道很呛,每天下班之后都是筋疲力竭的躺在床上,即使被子很脏,味道很恶心。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地已经离开家第八天了,差不多到了跟父亲约定的十天期限。我跟老板说明了原委,老板略显惊愕,虽然老板在我开工前就已经说好工作不满一个月没有工资,但临走前老板还是给了我300块钱作为我这七天的工资。
我第一次拿出我爸给我的那部诺基亚手机,没有打电话,给我爸发了一条短信,只有六个字:后天中午到家。
我用老板给的300块钱,给家里买了点天津麻花,买了一些糕点,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怕过任何事。因为经历过绝望,就觉得一切困难,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