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崩溃的瞬间,平日积攒下的诸多不顺压在骆驼的身上,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地掉下来,令一个成年人大雨天在街边的马路上嚎啕大哭——他就出现在我崩溃的这个瞬间。
他出现时,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默默地站到了我的身边,不问我怎么了,也不和我交谈,像一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那把黑色的大伞替我遮风挡雨,我哭了有十来分钟,眼睛肿成了大欧双,带着哭腔问你谁啊。
他没接我的话,他问我哭完了没有,要不要回家。
就这一句话,我哭得更凶了。
他问我,你记不记得小黑。
我:什么小黑?
他:那只小黑狗。
那只在外面忍饥挨饿风吹雨淋,有一天傻乎乎跟着一个小女孩儿回家,然后得到了一个家的小黑狗。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像在说什么睡前故事,他说他从来没有那么安心过,他有人喜欢,有一个小碗吃饭,有一个窝睡觉,那个姑娘会给他做小衣服,会牵着他豪气冲天地说小黑我们走。
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淌,我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才会梦到这么荒唐的事。
那只小黑狗只在我家住了两个月,然后就被我妈赶走,我抗争过,哭过,最后没有拗过我妈,把它丢了出去。我以为它会重新被人收养,再拥有一个家,没想到它从此流浪一生,而在所有寒冷的黑暗的夜晚,它想的只有那个小窝,还有那个带他走的姑娘。姑娘捧着他的脸说,你不要再流浪啦,我给你一个家。
他说,十几年,对狗已经是很长的一生了,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我要走了,不要不开心,一切都会变好的。
我哭得不成样子,我说你能不能别走啊,我现在过得一点也不好,我好想你,你可以回家吗。
他没吭声。
我鼻腔酸得要命,热流从眼睛里往外冒,他朝我招了招手,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再见,你要好好生活,好好对自己,快回家吧。
我看着他慢慢地蹲下来,然后变成一只蹲坐在地上的黑狗。毛茸茸,鼻尖湿漉漉,耳朵立着,眼睛里饱含期待。我上前抱住它,抱住我阔别多年的朋友,察觉它变得僵硬、冰冷。
路人无不侧目,所有人都会觉得路边这个桥下抱着狗哭泣的女人像个疯子。
这似乎只是一个梦。
后来我和朋友说说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黑狗,那是一只很听话的小黑狗,它也是自己跟着我回家的,它很瘦,细细长长的一条,它叫小黑,会听懂握手的指令,还会把脸放进人的掌心,柔软地蹭我。
后来呢?
后来我妈不愿意我再养它了,因为我妈不愿意出钱给它洗澡打疫苗,嫌它脏,嫌它在家里就要多吃一口饭,嫌它花钱,嫌它不够好看。
啊,它不是品种狗啊。
我笑着摇摇头:不是呢,它是一只小土狗,是全天下最乖的狗狗啦。它在我搭的临时狗窝里睡觉,睡得特别安心,就算当时的条件不那么好,它在我家里生活的时候总是高高兴兴的,因为它不用再流浪了,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它特别喜欢我,出门的时候会对想接近我的人叫,它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眼睛里都是我,只有我。
我说着说着开始吸鼻子,储藏了多年的委屈终于还是在今天重见天日,我说可是最后我还是把它赶走了,我妈说人都养不活了还养什么宠物,我把它关在门外,它哀哀地叫。
它本来有一个家的,后来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