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前，我并非一个喜欢抬头看天的人，月亮到底有几个姿态，当然不是我时常关心的问题。可我在高中遇到了她，一个长至青年却依旧关注月亮的人，带着月亮走进了我的世界，告诉我，月亮的姿态不仅是它自己的，也是我们的。

朔月·得友记喜

十一点，夜的墨粘住了寝室阳台的每一个角落，大片的黑暗直直压在我头顶。不远处的树带着它那怪物一般的黑影，摆着阵势，冷眼嘲笑。空调外机嘴里的“轰隆”的吼嚎声紧紧相逼，不屑地吐出一波接一波的热气。夏末毒蚊亦面目狰狞地将这可怜人团团包围，叮出一个个红包后，不忘鄙夷地在耳边发出猖狂的“嗡——”。

夏夜的寂静几乎被这些声音震得粉碎，但我的孤独不减丝毫，反而愈演愈烈，把我次次引向那个场面。

“507灯没关扣五分？！谁最后一个出寝室？罚抄课文十次！”班主任老师的脸暗沉着，眼里闪着怒意，声音像沉雷一般滚来。对于没来几天的高一新生，内务扣分堪比天塌。随着一个个“不是我”的出现，我意识到大祸临头。相互确认后才知，原来是维修师趁我不在时来浴室修理，让我误以为有人在便没关灯。弄清事因后，委屈不甘反而更凶猛地滋长，萦绕心头。我极想为自己辩驳一番，但话在齿边却没底气喊出，因为我实在不知还有谁能比我责任更大。

目光再转回眼前不甚清晰的洗衣板，上面铺着数张白花花的纸，等着我牺牲睡眠时间去填满它。理智让我快速动笔，早完早睡，情感却又使我嫉妒熟睡的室友，憎恶这冷漠的学校，泛起想家的酸楚。

“嘿，有月亮吗？”一个声音从背后窜出，回头一看，是室友小天。她微微笑着，手里满满的全是东西。“没有月亮。”虽然寂寞，但我不太愿意让别人看见我伤心不安的模样，便草草回答了她，想快速回到独处的自在。“今天初一，应该是有月牙儿的。”她好像完全没体会我的用意，执意抬头看向天。为什么会有人坚执于看月亮？我哭笑不得，不以为意地顺着她的眼神抬头一瞥。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一钩儿浅金挂在天边一角。不禁感到尴尬，我匆匆低下了头。

“啪嗒——”她按开了手中的小台灯。轻轻的光缓缓洒满了阳台，织成一片淡黄色的朦胧，与月牙的微光慢慢交汇，融到了一起。很奇怪，沉重的黑暗稍稍撤去时，心头也清亮了不少。诶?手臂怎有一丝冰凉？转眼一看，原来是小天趁我发呆之际，帮我抹上了花露水。我被她的主动一惊，但她却没有见外，还是缓缓地倒，轻轻地抹。我有点不好意思，接过瓶子自己上手。

“抄得怎么样了？”她朝那几张白纸看去，我连忙走上前挡住：“没事的，快好了。”可她还是一样“不依不饶”。“要不你抄五遍，我抄五遍，正好我也想巩固一下知识。”我又一惊，心想怎么有人不去睡觉而主动受罚？小天丝毫没给我商量余地，已然拿出了笔，抽出五张纸，默默伏在台子上，刷刷地开始了。

“我觉得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说不清应该怎么判定，但我觉得我可以帮你承担一点。”她抄了一会儿后突然说起。我一惊又一愣，回过神，她又已经埋在纸中，忘情地抄着了。我只得自己咀嚼这番话，越咀嚼，越发觉眼前这个女生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有了她的帮忙，我也不再自颓，开始与字字行行较劲。月牙爬到正头顶时，我们的手也终于得到了解放。“呼——”不约而同，我们同时叹出一口长气，相视而笑，她眼里漫溢的都是快乐，仿佛那不是罚抄，而是我们共同完成的一个作品。劲儿向一处使，团在一起干，而非各管各，这久违的“我们感”真是好痛快。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一切都会像月牙一样越变越美的。”她边收拾边感叹。“是啊，都会更好的。”我也卸下了一切防备，真心地表示赞同，舒心地回应开导。那一钩儿金色越发明亮了，好似一个不带伪装的大微笑，传递着夜里仅存的温度。

那天满地都是悲伤，是她的善意和冷静让我抬头看到了月亮。夜的黑和我的戒备，让月牙和她的出现格外光耀；也正是月牙和她，洗涤了夜的冰冷和我的消极。我俩之间没有信誓旦旦的那一句“做朋友吧”，但我们都知道，如果以后要有一个人陪着一起看月亮，那一定是彼此。

一物若美好，则其之始必是最美好之部分。就像皎洁的月亮，月牙从黑夜里窜出来的那一瞬是它最高光的时刻；亦如本心纯真的我和她，以自然模样面对彼此之后，“我”变成了“我们”的那一刹那是最美好的一秒。由无到有，那么微妙，但又那么显著，深深地刻进了回忆。我们的开始并不轰轰烈烈，而是在月牙见证下的轻声细语。但我们依旧像学播种的娃娃一样满怀喜悦，将友谊的种子挂在月牙上，盼望它跟着月牙变换姿态。

凸月·摩擦记情

高二下册那个寒假，病毒肆虐。好不容易回到学校，但久别重逢的喜悦却随着无限延长的住校时间，渐渐消退了。

“我的这堆书怎么套不住啊！”戴着口罩的小天，还是能让人看出她满脸的痘痘和满脸的焦躁。这是我们连着住校的第十四天，是日日测温、消毒、套防水袋、分批拉队的第不知道多少天。心思细腻的小天早就开始了想家的苦思，没有归期的防疫生活让她一改当初的理性和冷静，竟然不耐烦地和塑料袋较起了劲，用不停的抖落袋子来自我发泄。

我不忍看她这样，便闻声走了过去，拉着塑料袋的另一头往下一拉。谁知她压根没想配合，桌上的书在不平衡的作用力下哗哗地塌方在地。导火索可算是被点着了，她瞪着眼睛就朝我吼：“谁让你这么拉的呀！我的书全被你弄掉了！”我看向她的眼睛，不相信这话出于她口。我体谅她的焦躁，但难以接受这种是非不分的无理取闹。怒气像山洪猛冲不可遏制，漫过头顶，让我无处遁逃，剑拔弩张。但风乍起，理智吹来，劝我再看看她的难受，不妨体谅到底。我堵上嘴，弯下腰，开始捡书。

不知是风还是我的默默，她脑袋里的混沌似乎一下被抽离了，突然回了魂儿似的，开始蹲下拼命捡书，手像打了鸡血一般抄起一本又一本 可头还是很用力地低着，犹如一只遇到捕猎者的鸵鸟。

见她奋力捡着，我便起身走出了教室。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跟上了我。我一转身，果真是她。还是微微低着头，还是被憋成了猪肝色的半个脸颊，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汗，一手扯着衣角，一手摩擦着裤缝，不安的眼神在我脚边来回游走，说她是个做了错事的一年级小孩子也不为过。“刚刚……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她终于还是比小孩子厉害，打破了寂静，抬起头，那一双因充满歉意而微微缩小的清湛眼眸，在渴求我的回应。“没事了，以后别这么燥了。”那眸子在得到我一句原谅后顿时舒放了，如获珍宝，如释重负，再次发出了它应有的闪闪光芒。

我走上前，挽起了她的手，我们踱步下楼，像先前的每一个晚上。“看月亮！”她又一次当了月亮的使者，忠诚地传递月亮的消息。但我瞟了一眼天，是一片很普通的凸月，便像她投去不解的眼神。“那也是独一无二的姿态呀，在平淡中积攒美好碎片，虽然看着很不起眼，甚至很零乱，但美好就是这么越攒越多的，像我们一样。”她默默地顾自说着，听完最后一句，我却凝住了我的笑。因为我突然明白了，就算这段友情磕磕绊绊，像这个平平无奇的凸月，她也会一样用全部心意去珍惜，去浇灌，去憧憬，去祝福。

今天的月亮很平凡，但它不会和昨天的一样。它一直在一寸一寸地努力升华，努力奔赴，从不因为看似平淡而原地踏步。

新鲜感是针对开头而言的，这就意味着中间部分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平淡。时光匆匆地跑，不可能天天有激荡的波涛，不可能天天都是浪漫的口吻。就像这月亮，月牙和满月之间，它的样子可被无限细分，没有人会仔细而虔诚地为每天的月相取名，去纪念它们的姿态。但不必担心平淡是否会走向枯燥，因为恰恰就是月亮这数千万种平淡姿态才能聚成满月，就是这平淡的小日子才能攒出无边的幸福，只要，月亮还是月亮，我们还是我们。

满月·支撑记幸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间三模已在眼前，这场高考的最后一次预热，让人人都摩拳擦掌，竞争氛围弥漫至学校的各个缝隙。

偏偏就是这时候，我的颈椎病在数场周测中发作了，桌椅稍有不适就会引起剧痛。我自以为坚强地藏起了这个事情，谁也不说。但待到问题变大时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场假热血，我根本没有坚强的实力。

“老师，能帮我的考桌调高一点吗？”“正常高度，不能调了！”布置考场的老师一口回绝了我的请求。仿佛一桶凉水泼到脚，彻头彻尾的寒冷，努力点起的积极片甲不留。在恍惚中飘回高三楼，只见小柔在楼梯口等我。“怎么去看个考场要这么长时间啊？”她伸出手一心想拉我去吃晚饭。“不吃了，我有点困，去寝室躺一会。”我摆了摆手，朝寝室慢慢挪去。

“滴滴滴滴——”我睁开眼，5:40，不得不动身去教室自习，不得不再次面对心中烦绪。阳台对面通明的教学楼里，人人专心学习的场景突然变得那么闷郁。

到了教室，听见班主任的声音：“你们要是考场桌椅有什么问题就像小天一样跟我说，我再和后勤老师说明原因，会方便点。”我一怔，转头看去，讲台下的小天低着头，似乎不想再多听这个话题。

“你是在帮我吗？”我悄悄把纸条递给小天。“小事。”回答如此简短。“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调整桌椅?”“最近你的课桌垫高了，你低头久了就会仰头放松，在寝室里也经常用热毛巾敷脖子，而且你看完考场那样，我就知道大概了。”回答又如此之长，一连串我自己都记不清的事实居然被她极熟练地一一罗列。“为什么不让我自己来?”我还是不解。“什么事都你一个人扛，还怎么静心复习？我也没什么事，就帮你解决一点。别担心了，高考那时要是发生了什么，也找我。”这些话，我以为只有爸妈才会说的话，都让她认认真真地说完了。

“但是处理这个需要点时间，小天刚刚晚饭都忙得没吃，所以大家得趁早解决啊！”小天猛地抬头，似乎想不到老师会连她的不吃晚饭也一并供出。她还是那么不邀功，不听到她肚子里连连的叫声，还真让人觉得这个忙很平常。

我攥着那张纸条，那一行行哪里仅仅是字，分明是热腾腾的爱。我只想告诉她，以后她有什么事，我都会是第一个出现的人。抬头看向窗外，不因脖子痛，只因热泪将要夺眶而出。

窗外竟是满月，那么圆，那么完美，这次竟是我先她一步注意到。头顶月，身边人，让我的心忽然间无比踏实。虽然我清楚面对高考重压的仍是我一个人，我也清楚她定非万能，但我一样很安心。因为，她让我明白我不是孤身一人，周围也并非都是对手，世界更不一定充斥着你死我活。是她三年像月亮一样从不缺席的陪伴，让我拥有与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勇气。

我伸手轻轻拍她，两人又一次同时抬头远眺。月光下的两个人，如此平凡安稳，像这轮满月一样，宁静纯真。

我们的友谊终于跟着月牙如期长大，有了它再美不过的模样。我们始于惊喜朔月的那晚心心相见，深于日常凸月的慢慢磨合，但一定不会终于这满月下的彼此支撑。月光和她送来的余温，温暖了我的整个青春，让我不必忙着印证，更无需着急去提问永恒。

作者简介：温州大学人文学院21汉语言文学（师范）3班董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