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对于北方的某些地区来说，已经开始炎热，尤其是被水泥路面和高楼工厂覆盖的城市地区，炙热程度比乡下要加上两三等。

城市不是没有绿化，路两边和人行道相隔的就是绿化带，人行道再向外也是万年青和法国梧桐。但晒了六七个小时的路面早就热气腾腾，骑车驰过，能看见一阵热浪，就像蒸锅里冒出整齐，把眼前的街道行人骑车都画作幻像一般。人心里就只有躁动，脑中无所想，只有眼睛工作着，来确认回家的路。一阵冷气从背后吹来，她拉过椅背上的校服外套，穿在身上。窗外马路停了不少车，还有几个现在校门口的家长，其余的不是在树下就是在车里，开了空调。隔着伸缩门的校园内一片寂静，没有风扇的声音，只有空调风箱的呼呼。同样炙热的路上偶尔走过一个老师，骑着车，戴着帽子墨镜，穿了防晒服。她骑到校门口的小门处，门卫打开门，放出老师和她的车。门又关上了。

教室前面的黑板上方，正中央是一个圆形挂表，两边贴着塑料板，板上印着“自强不息”、“勇往直前”。下面是讲台，讲台左侧是教室门，紧紧关着。门后一块长方形塑料板，上面贴着各种纸张：年纪前十名的照片、最近一次月考成绩、数学小测成绩、班级分组等，有的纸卷起了角，成绩单上用铅笔画了虚虚几条的线，还有几个成绩被圈出来，是抄成绩时有些同学留下的。这些线有的靠上，有的靠下。讲台右侧是负责投影设备的电线箱，靠窗一台立式空调，正呼呼吹着冷风，温度24度。

表的分针指向“9”，还有十五分钟就放假了。虽然假期只有短短一天，但每个人都还是很开心，他们等这一天等了五周。第一次在学校度过了一个多月才放假。秒针一下一下动着，不快也不慢。数学老师又擦掉刚刚谅解完的题，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板擦来回运动，扬起一阵灰尘，飞到教室很多角落，她嗅到了粉笔的味道，用手遮了下鼻子，继续听课。数学课就是这样，一节课下来，黑板写满了又擦，擦了又填满。老师头上身上都铺了一层粉笔灰，红色、黄色、蓝色、白色，他的右手已经被粉笔灰包裹起来，依旧在黑板上写各种式子。他左手拿着试卷，有时候去撸一下右手的袖子，露出肩膀头，肌肉线条随着手臂用力忽隐忽现。

分针到了“11”，还有五分钟，老师犹豫一下，放弃了再讲一道大题的打算，让学生自己整理错题，消化知识。十一点五十七。教室突然慢慢出现骚动，收卷子，从厚厚的书堆里抽出某本留了作业的资料，再把这一天的七八张作业卷子收进书包，红笔、蓝笔、黑笔被一把抓起放进铅笔盒，拉上拉链，再塞进书包。动静越来越大，老师象征性地说了句，还没下课，声音是极温柔的。但声音确实小了，最后甚至突然消失了。这是伴着一阵低语，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以免与屋外走廊把脸贴在玻璃窗的年级主任对视。但四目相对总是免不了的。

下课了。老师还未走出教室门，已经有人跑下楼了。整个走廊瞬间乱哄哄，她听见一个男生喊：“我天！刚刚跟主任对视了！！”楼上的地板咚咚响，窗外的路上也被人铺满，背着大书包，穿着校服，兴冲冲地走向校门口。

伸缩门完全打开了，门两边的人像两军交战，互相进入对方的阵地。

她又是最晚走的几个人之一。因为老师发的卷子被她不知塞到哪里去了。桌上厚厚一摞书，练习册课本试卷报纸草稿纸掺杂在一起。抽屉题两大堆，参差不齐地摆着，再加上窗台上两本字典下压着的卷子，暖气管上叠着写过没写过的卷子。她整整翻了四五分钟，最后找到了。收拾完东西，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整栋楼安静了。她不需要再回宿舍，早上已经把收拾好的脏衣服和要带回家的东西背到教室，放在桌子下面。这让她一个上午没处放脚，只能找了张废卷子，铺在大包小包上，脚再踩上去。也蛮舒服。

出校门口往西十几米是一个十字路口，东西向是主街，南北是小道，向南是卖文具一条街，向北卖各种吃食水果。文具街同学校篮球场隔栅栏相望，体育课总有人在篮球场和父母“接头”，也有一群围在栅栏边，买对面奶茶店的奶茶，或者买明星海报贴纸。隔着一条不宽的马路，这边喊一声，对面送东西过来，再把钱接走。不过后来，学校在篮球场装了摄像头，学生们就不围在那里了。奶茶店和贴纸店都张利关门了。只有文具店常开着，周末生意尤其好。

她走出教学楼，冲进热浪。校门口依旧乌央乌央，她在来往行人中穿梭。到某路口公交站坐车。站牌下人不少，大部分人学生。他们有的低头玩手机，有的和同伴说话。他们把校服脱下来，顶在头上，遮住阳光。车来了，车厢里满是人，因为之前几站处也有学校。人走了一小波，又有很多人来，补上空缺。站牌下依旧满。她要坐的车基本人很少，即使遇到放假下班的高峰，她也可以轻易找到座位。车来了，她提起大包小包，上车，把准备好的两块钱投进票箱。车上很凉快，她坐下了。回头看看车站，人并没有少。

公交车按照线路行驶，直行到某站后右转，直行，大约二十多分钟，她下车了。来到长途车站。车站对面有一片高于地面的人行道，约十来米宽。这也是把原本建立在这里很多年的小摊拆走后才看出来的。她见过那排小摊，卖肉夹馍、牛肉面、灌汤包、炒饼、水果和饮料。最多的是卖面条，牛肉面，刀削面，拉面。她还注意到过，刀削面的店里引进了机械削面机，造型是一个奥特曼，右手拿刀，左手端着托盘。不过它好像从没动过。

这里的小摊拆了，有一段时间。一个阴天，她看见推着一车水果来这里卖的老大爷，费力地把车推倒台子上，然后搬一个马扎坐着。车上半车西瓜，有一个切开了的分别用保鲜膜包着。还有葡萄芒果，芒果有些蔫，葡萄旁飞苍蝇。他有时候拿扇子扇扇，赶走苍蝇。

她走进车站，司机和售票员躲在车里或者现在阴凉里，皱着眉头。有人问她，去不去某地。她不去。她找到通往家的车，司机仰在座位上，脚搭在方向盘的一边。车窗和门都开着。她把东西拎到座位，自己也坐下。车外的燥热并不因为车顶的存在而减少半分，甚至加上了大巴车特有的味道，有些恶心。她坐在座位上，等发车。后来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