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的夏夜有凉爽的晚风,满天繁星,还有小路两旁草丛里传来的没完没了的蝉鸣。家里来了客人,爸妈准备了一桌好菜在院子里招待,弟弟在里屋打游戏,只有我一人呆坐在沙发上,只剩我一人。喝酒声、游戏声、电视声、蝉鸣……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好像是一个夏夜最正常不过的热闹。然而这样的热闹却令我分外惊慌,我有些禁不住这样的热闹。
今日是妹妹离家的第一天,我和妈妈送了她一路,行李是早些天前我帮她购置好的,住宿的床位是我挑的,床铺也是我整理干净的,一切都很妥当,只是心里总是感觉空落落的,我把妹妹落在学校里了。我们和时光匆匆打了个照面,便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幼时的时光像是午后在叶间跳跃的阳光,温暖明媚而又不失洒脱。乡下的孩子拥有最纯真的童年,简单的课业做完便是玩乐的好时光。记得每年夏末秋初,堂哥总会带着我们三个弟弟妹妹去烤芋头。屋子后面是奶奶种的一大片芋头田,几个小人儿拿着小锄头随处乱刨,收获也颇丰,大的留给奶奶晚上煮粥,小的就留着我们自己烤着玩。但每次总免不了被奶奶教训一顿,“你看看你们把我的地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就不能在那一个角挖吗!还有这芋头,都刨断了,说了多少次要小心一点,你们就是不听……”我们对于奶奶的教训充耳不闻,只顾裹着赃物逃跑,去折腾自己的一番大事业,这一折腾便是一个下午,刨坑,架砖,生火,烤芋头,拔草焖芋头,一套流程我们早已驾轻就熟,最后烤出的芋头也是软糯香甜,那是童年最甜的味道。
后来啊,时光成了握在手里的细沙,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曾经一起嬉笑打闹的孩子再难相聚。我是家中最大的姐姐,离开家也从我开始。记得高中第一次回家的周末,奶奶老早便在我回家的那条小路上张望,妈妈备了一桌我爱吃的菜,嘘寒问暖,家长里短,熟悉却又陌生。晚上躺在床上,妹妹熊抱着我睡得香甜,眼泪却慢慢浸湿了枕头,我贪恋这样的温暖。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成长的重量。
如今送妹妹离家,是我第二次感受到成长的重量。按说我早已尝过别离的苦味,不该会有样浓厚的愁绪才对。可是啊,离开的人又怎会懂得守在原地等待的人的苦呢,我竟是到如今才懂得这样的道理。离家的人贪恋家的温暖,却也看到了世界的新奇和繁华,留在原地守候的人只得苦苦张望,担心孩子过得好不好,受苦了没有,却也无能为力,这又是一番别样的苦。
时光荏苒,岁月悠长,不经意间再回首已是一片沧海桑田。小时候啊,最是娇气,什么事情都要找妈妈,一点委屈也受不得,现在学会了报喜不报忧,给妈妈的电话里,生活万般苦都要化作甜:小时候啊,手足之间嬉皮打闹,长久相伴,现在我早已离家,如今是妹妹,一年后便是弟弟;小时候啊,奶奶的背是一片天,而现在,天也弯了。这些都是时间的结果,一点一点地雕琢,一点一点地侵蚀,也在一点一点地重铸。岁月的暖,犹如阳光投进湖里,温暖会直达心扉,它漫过时间的河,不曾磨灭,反而历久弥坚,给予旅人无尽的力量,也给了守候者坚持的理由。
夜静了,客人散了,灯也熄了,只剩漫天的繁星依旧闪烁。晚安,好梦,它们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