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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耕牛

时间:2020-10-11 10:25:38 来源:湖南师范大学树达学院 作者:陈志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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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耕牛

南岭小镇的天多变了起来,忽而天晴,转瞬便倾盆大雨,谁也料不准下一刻是乌云密布还是晴空万里。许哥已经好久没去学校了,诶,这糟粕天,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许哥大半年前进了趟医院,出来后就一直龟缩在家里,学也不上了,出屋的次数越来越少。

一日老天爷又不争气,连绵的雨从子夜便淅淅沥沥不停,今年种的玉米,一粒子出来了三四根苗子,不把旁枝摘咯,怕是全长成空棒子。老娘看了看外面没有打算停的意思,啐了一口:“这狗棒槌打的天!”许哥摇了摇头,没理会老娘,往隔壁大伯家去了,今早吃饭时听老娘说大伯家孙子病了,许哥打算去看看他。

原来是天气多变,小孩子抵抗力差了些,惹上了感冒,咳得上气喘不来下气。许哥与这孩子向来亲近,如今孩子竟也病了,又想到自己,好一阵儿伤心,叔侄俩成了家里唯二的病人。伯母叫许哥坐下,许哥拉过一条小板凳坐在孩子旁,想与他逗玩。孩子费力喘咳,许哥捏了捏孩子脸蛋,看在眼里好不心疼。

叮~,叮~,伯母微信声响了,她就打开看了看,随后她和大家伙说:“牛金全又转回县医院了,现在在筹钱呢。不幸之人感谢大家。”伯母识字少,有些说不清楚,许哥在伯母看完后接过了手机。原来是两条群消息,一条是水滴筹的求助链接,一条是感谢的话。牛金全,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奶奶慢慢地说起了牛金全这一前因后果,哦,牛金全就是老耕牛,这是村里人给他取的混名,好记。老耕牛的两只眼睛不对称,右边那一只深陷在眼窝里,眼珠子比左边那只小了一号,眨动一下会连带起旁边的肌肉一起抽搐。再加上他尖而小的脸型,他眨下眼便仿佛整张脸都在搐动。奶奶说他这是小时候被他的大黑牛踢了眼,连祖宗都不兴他。但老耕牛却很喜欢那头大黑牛,年年犁田都以它为主力。

事儿还得从老李家说起,老李的亲娘在五天前仙逝了。按照村里的规矩,如果哪一家老了人,老人的子孙会在老人闭眼后挨个告知,请大家伙儿帮帮忙,顺顺利利地把老人请到世外去,一般每家每户都会过去个人帮忙料理。那会儿大家伙都有手机,比以前方便多了,但是老耕牛没有,老李依照旧法,亲自到老耕牛家告知不幸,还望他能来送老人一程。这是老规矩,老耕牛自然没法拒绝,冲这“老”字,他也不会拒绝。

前天老李娘该上山了,墓坑还是许哥他爹主持挖的,因为许哥爹有壮如牛的力气,无论哪个家老了人,许哥爹都是主劳。老耕牛就不一样,他老了,别人奋力挖他就在一旁打下手,连这次抬棺都没安排他。随着唢呐声起,老李娘的棺椁缓缓从灵堂起步,墓地距离老李家并不是很远,坐山望水,又与老李爹并坐,确是个令人称谓的宝地。

哀悼的乐调在墨云稠雨中荡开,听到这乐声的雨滴也不禁一怔,打个哆嗦后才落到棺椁面上。老李大儿子把他奶奶的遗像紧紧捧在胸前,两边则沿路洒纸花,后面八个汉子抬棺,老耕牛作为送行人员在抬棺人后面与大队伍缓缓前行。

众人身上裹着油纸布,脚上穿着黑胶雨靴。老耕牛也是这身打扮,可有一点不同,他两只脚上的雨靴一个大一个小。走起来“踢嗒,踢嗒”,左脚明显比右脚大了一个号,同行的人都忍不住戏笑他,出门不揣眼睛还不带脚。老耕牛只是嘻嘻,早上出来时没怎么看清楚,竟穿了不一样大小的雨靴。老李家到墓地需要过一段木桥,抬棺队伍选择了绕行,其他人则从木桥上过去。到老耕牛时,他眼睛蜷缩着,努力地看清木桥。靴子上“踢嗒,踢嗒”,后面的人都哈哈笑着,有的还说你可别掉下去了。老耕牛也不以为意,还有点兴奋,竟还玩起来了,在桥上像小孩子般调皮,走两步蹬一下,走两步蹬一下。木桥也随着他摇摆起来,吱呀呀直响。众人笑地更开心了,老耕牛也更加得意自豪了,两只眼努力睁得一般大。

“砰~~砰”。

许哥双眼渐渐模糊了,对于老耕牛他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许哥家今年租了不少的地来种玉米,许哥跟个学徒似的跟他爹往田地里头跑。其中有片田地挨着老耕牛的地,许哥在地里不少见过老耕牛。

许哥爹于几年前买了台掘土机,虽然笨重,但是“轰轰隆隆,轰轰隆隆”的声音确实能省不少事。村里的人看许哥爹家的机器着实有些用处,再坚硬的土地,被它刺啦卷过,就松松软软的,争相效仿去镇上购买。除了一个人,老耕牛是舍不得出这个钱的。

今年许哥爹家掘土机坏了,许哥爹一气之下,把它当废铁买咯,掏出两千多块钱,又整了一个新的回来。新买回来的是升级改造过的,开启之后基本上不用人怎么花力气,看好方向就行,这样,即使是许哥也可以毫不费劲地上手使用了。

第一次使用上掘土机的许哥,一脸神气,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拿着锄头耙子掘土的小许哥了,仿佛在碰到机器的那一刻他便成大人了。至少许哥他是这么觉得的,与用耙子的老爹一比,许哥感觉他比老爹还高大,能给老爹撑起一片天了。

距离许哥家的地百米远的是老耕牛的地。这会儿子已经九点过半了,太阳有些毒辣,许哥虽然只是扶着掘土机,但汗液还是会不断的沁出来,打湿了颈脖,浸湿了后背。远处的老耕牛穿着黑布衫,扛着锄头耙子,左手还提着一个小桶,在太阳底下伏低着腰,仿佛随时会被肩上的两把农具压倒一样。人影渐渐近了,到了田土前停下,老耕牛放下农具第一件事不是准备掘土,而是从黑布衫口袋里掏出一个卷着的塑料袋。只见老耕牛喘着气慢慢地打开塑料袋,里面露出一杆黝黑的短烟枪,再卷开,是一个皱皱巴巴的纸包。老耕牛打开纸包,是一些褐色的烟丝,他向来只抽山烟。照他说是抽惯了,城里来的一包包的香烟他抽了没感觉。

“嘿,老耕牛,你的黑牛呢,怎么不牵来给你挖地啊,哈哈哈哈!”许哥爹见熟人来了,话腔子就起来了。

“你真是愚傻,这干地怎么用牛耕。”老耕牛全当许哥爹这话是放屁,只为了取笑他而已。

许哥爹立马回了他:“干地怎么不可以牛耕啊,你还说我愚傻。”

老耕牛抄起烟枪抽了口烟,“这,这,这是老规矩,牛都是拉水田的,见哪个前人用牛耕干地哦。”声儿越来越小,似乎是底气不足,又好像懒得搭理许哥爹,故意放小了声儿。

“老爹,干地怎么就不能用牛耕啊?”许哥听了老耕牛的话满是不解,他觉得干地水田不都是一个道理吗,把土翻转了就行了呀。就像现在手里的这机器,能下水田又能上干土地。

许哥爹也压了压声音,说道:“嘿,你听他瞎扯,牛当然能耕土地。只不过以前大多都是水田,干土地就是种一些自家吃的菜,没必要用牛耕,所以先人都是自己松土,牛都是用来拉水田的。”

“哦哦,这都几点了。”许哥拿出手机看了眼,近十点了,“他怎么才来,不是说他都是村里出了名的早起狂吗?”

“他早是早,但他牛还没放到山上去,稻子已经下田了,他又不能随便放出来,早上还得去割草喂牛呢。”

“再说了,他除了喂牛,还有煮饭也慢啊,刚刚我们出来的时候他才开始吃饭。这会儿子来不正常吗?”

嗯嗯,许哥刚才路过老耕牛门口,看见他才开始拿出碗筷来。还好奇呢,都八点多了,这早饭也太“早”了些吧。许哥对于他的这种习惯确实表现不出共情,中午得到两三点才吃午饭,晚上大家都休息休息了,他家还在冒烟。许哥爹说他这是单身久了,连早晚都不分不清了。

单身,对哦,许哥从来就没见过老耕牛家有其他人,一直都是老耕牛自个儿过活。在干活之余,许哥爹跟许哥讲了些老耕牛年轻时的故事。

老耕牛读书的时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小学还被留级过,后来的同桌比他整整小了三岁。他那个同桌跟许哥还有点亲戚血缘关系,常跟许哥说那会儿老耕牛经常抄他作业,一箩筐的字大半不认识,写出来跟鸭子划水一样。许哥开始听的时候还满脸好奇,还有这样的人呢,后来也就习惯了,因为那个亲戚老是跟他翻来覆去反复说这些,听腻了。

老耕牛的爹认为他读书不行,没到毕业就让他回来了,跟着家里人干活。早时人到了十几岁也就该结婚了,不过基本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什么爱情的概念,更别说是这闭塞的农村了。老耕牛十六岁时有人给他介绍了一姑娘,是隔壁乡的。

老耕牛与人家姑娘就相处起来了。媒人说,让他俩处处,体验体验爱情的感觉,没必要着急结婚,咱也来点潮流范儿。老耕牛和他爹觉得有道理,那就先谈恋爱,再结婚,不过当晚老耕牛爹就包了二十二块的大红包给媒人当谢礼,并答应事成之后再给大头。

两人谈恋爱难免就多了些开销,老耕牛爹也不客气,五毛,一块的毫不犹豫就塞给老耕牛,只要媳妇能进门,这点钱算不得什么。老耕牛自从有了女朋友之后每天都是乐乐呵呵的,干活也更来劲了,特别是割牛草,别提多来劲,家里三头牛都肥了一圈,特别是那头黑牛,肚子圆咚咚的了。他心里觉得,以后媳妇过了门,就有人和自己分担家里的事了,劲又上来了。

不过老耕牛估计是脑袋不开窍吧,虽然即将就有媳妇了,这事很开心,但在女方看来他并没有太上心。时常见面,可是老耕牛去了女方家里就是帮他父母干活,女方来了老耕牛家里就是被他拉着去干活。春天要拉田,种水稻,种完水稻又要把菜园土里种上芋头、豆角、辣椒、茄子之类的。然后田埂上要播种黄豆,培土。夏天野草大肆疯长,又要除草,除了草又该施肥了,还要灭虫。秋天又该收稻谷了,收了稻谷又要晒。那时基本上靠人力,效率低,老耕牛几乎就没有空闲的时间,一年四季天天就知道干活干活。他爹给他的钱大部分被他存起来了,只有少部分花在了女方那里。女方自然不怎么满意,可是耐不住她爹娘觉得老耕牛人老实,又肯干活,所以极力把女儿嫁过去。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双方家长都挺满意,就商量婚事。老耕牛爹开心的合不拢嘴,他有俩儿子,老大都成家好些年了,帮老耕牛也娶上媳妇,他这一生的任务也就完成的差不多了。正在兴头上的老耕牛爹,面对女方家长提出的要两百元彩礼,图个双喜临门的好彩头,他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可是答应归答应,从哪去凑这两百元彩礼哦,更何况,两人结婚,自然要筹办不少东西,媒人那里也得给一笔彩头,不然不吉利。想了好久,老耕牛他爹决定卖牛,恰逢当时牛市场不景气,他爹就想把最重的那头黑牛给卖了。结果老耕牛不舍得,他和黑牛感情最好了,每天喂的时候都给它多喂一些,所以黑牛比另外两头牛都壮一些。别说是卖黑牛了,就是卖其他两头牛,他也不大情愿。现在要卖了黑牛来娶媳妇,老耕牛说什么都不愿意。结婚要花费这么多,老耕牛有些不情愿结婚,当着人女方爹娘的面说不结婚了。女方见他这么抠,这婚幸好没结,两人任凭媒人说破了嘴也没下文了。

一日媒人又去做说客,可还没轮到她开口呢。老耕牛觉得这婚没结,就要她返还之前包给她的二十二元红包。钱都落进了媒人的口袋了,又哪有吐出来的说法,媒人只当他是耍泼,逐渐沦为了互骂。媒人一气之下走了,到处传老耕牛抠门,还劝说同行别给他做介绍,落不到好处,渐渐地也就没人给他介绍姑娘了。老耕牛他爹终是没看见小儿子成家便老去了。

老耕牛居然为了头牛放弃了媳妇。许哥听到这冷俊不禁,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怪不得是个单身工。许哥爹嗤嗤一笑,说:“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娶个老婆不比他现在好吗。单身工,现在靠五保养着。”许哥转眼看向了老耕牛,想问问他,后悔年轻时没娶媳妇吗?

转眼快中午了,许哥和他爹准备回去了。来到小路上,许哥看老耕牛提的小桶里装了不少蚯蚓,他家母鸡又有一顿大餐了。许哥爹冲着老耕牛说:“走咯,回家吃午饭啦,老耕牛。”

“愚傻子,这么早就回了。”

“你个大愚傻,十二点了,还不回家。”

许哥两人哈哈笑着老耕牛,他的午饭到下午四点吃都不奇怪。

“你说他不知道时间吗,怎么搞得不知早晚。”在路上许哥向爹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许哥爹不屑的说:“他知道什么时间,他又没手机,连个手表都不舍得买。”两人在路上闲聊,许哥爹又给许哥讲了些老耕牛的事。

老耕牛侄子曾经说给他买一个电饭煲,柴火灶里炒菜就行,这样吃顿饭也快些。但是任凭他侄子怎么说,老耕牛都不愿意要。后来他侄子还是觉得给他买个电饭煲方便些,也不跟老耕牛说,直接就去市场上买了个电饭煲提到了老耕牛家。老耕牛见侄子都把东西提到家里,嘴上直骂他浪费,说:“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用,你还买来,这不破费你的钱嘛。”侄子解释了好久,这电饭煲也不是什么高级玩意儿,值不了几个钱,现在哪家不用啊。老耕牛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就收下了。结果没用两天就给侄子送回去了,说是不会用。

许哥爹对许哥说:“他哪是不会用,分明就是不舍得电费。你看他电视都会放,还不会用电饭煲,这话说出来谁信啊。”

是啊,他家是有电视,不过许哥是没见过他放。老耕牛这么抠门,一个单身工把钱存着又有什么用,将来死了还不是归了他侄子。许哥实在想不通。至于老耕牛是不是因为舍不得电费而不用电饭煲,许哥懒得关注它的真实性,就当爹给他讲了个笑话。

许哥中午休息了之后又该跟爹出去把剩下的土犁咯,下午该可以把所有的土松完了,就等玉米苗长出来,然后种玉米。正在许哥打算出门时,老耕牛找了过来,他说他新买的鸡跑出笼来,不肯回去了,让许哥帮他抓回去。许哥正奇怪,他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原来是有人跟他说他的鸡跑出笼来进稻田里了。

老耕牛把鸡赶到了屋后边,这和田埂成了一条小道,老耕牛一人抓不住,便来找年轻的许哥,老耕牛说,年轻人灵活。许哥来了后,两人从两头往小道上一堵,轻轻松松就抓回来了。事了,老耕牛说还是年轻好啊。

前些日子帮他抓鸡的情景还没完全消散呢,今日却得知老耕牛住院要众筹,许哥一阵唏嘘。“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许哥央求奶奶把后来发生的事讲出来。

“后来啊,老耕牛因为穿着不合脚的雨靴,在雨浸湿的木桥上摔了下来。砰砰一声。绕行的抬棺队伍都听到了,上面的人还没来得及下去救他,你爹就赶紧跑到了他身前,把他背回了老李家。当时我看见他头上直冒血,就拿了张布给他包着。他手直抖,我说老耕牛啊,要不要喝口水呀,他缩着的眼睛眨了眨,我就倒了背温水给他。他想接过去,我说我来给你喝吧,把水送到他嘴边,他还喝了些水。后来救护车来了,把他拉市医院抢救去了。”

难怪前天在村里见着救护车了,原来是救老耕牛。这才两天老耕牛又转回了县医院,大家都估计是没得救的了。老耕牛抠了一辈子,省下不少钱,哪知道晚年竟遭此横祸,到头来一辈子积蓄都搭进去了不够,还得众筹。救活来还好,救不活来可就真是什么都没了。

许哥打算回去了,还没到家,他好像看见了老耕牛的那头大黑牛。许哥想去喂一下这头牛,以后也许再也没人喂他了吧。自己这身体,说不定哪天就和老耕牛一样,再也没机会喂这头大黑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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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耕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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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永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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