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肌肤同皲裂的大地一同愈合,当芬芳破开清冷的寒障,当风中清晰地传来万物生长的声音,我们可以轻快地宣称:
“久违了,春天的消息。”
倒不用走得很远,春的来信不止寄往山野和林间。只消看得细些,他丰沛的情感就要满映你的眼帘。丝绦挽住了行人的匆匆,笑吟吟地说道:
“行慢些。”
这些花只当作寻常颜色看去了。不免有些暴殄天物。行人,你不妨留个心眼,去问问这些颜色的来历。哦?你就是辛夷,他就是杜若,那是桃、那是樱,可别把她俩认错了。即便是路边不起眼的低矮的芳草,在两千年前也寄托了屈大夫美好的理想,对吧?兰。
有人被姹紫嫣红绊住了脚,也有人更愿意同古木一同静立。要说“古”着实有些言过其实了。他们只是显得沉稳些。你看,风吹过花带起来缤纷一片,吹过树却只是替他脱去年前的旧袍,将一身鲜艳的青衣裁剪得更加合度。躯干巍然不动,唯见衣袂飘飞,树的新衣同微风一起将阳光折碎,就这样落拓地洒在行人脸上。原来叶也能绽放,恍惚间我理解了什么是玉树临风。
春不总是明媚的,还要有一些忧愁。“风吹雨洗一城花”,借着风雨,纷飞的花在天空最后一次盛开,之后便归于尘土。大概“花”总是如此,无论是鲜花、烟花、还是花季。伤春的人露出同样的伤感、但伤感的原因或许不尽相似。有人遗憾花委于地,叹“大都好物不坚牢”。有人已经明白花有重开,人无再少。所感慨的并非是永恒存在的自然循环,而是在循环中老去的自己。我们的全部人生并非经历春天的树,而是一棵树上只开一次的花。
一朵花、一次与春的离别,尚且如此感伤。那么经历了无数次离别的自然又心藏怎样的怀想呢?草木无言,否则,我真的很想亲耳听他们说自己以怎样的心态遍历四季风雨,淡看花开花落。在度过一整个寒冬后,来年依然有勇气焕发生机,依然在树梢结出的花苞和新芽上载着饱满的喜悦。而花苞和新芽,是否也会埋怨树将他们带来世间,然后遗憾委地呢?我想事实绝非如此,尼采说“知道为何而活,则几乎可以忍受任何生活方式”。花苞和新叶已经告诉了我们:
“我为春而活!”
花叶的鲜妍会枯败,但花叶绽放的冲动不会散去,它们已然成为了春的一部分。生命本就是矛盾的,它们向死而生的姿态,竟然比“生”本身的状态还要鲜活。
我收到了春天的讯息,聆听她的明媚、体会她的忧愁。我有时会感到忍俊不禁,到底是她的明媚点缀了忧愁,还是忧愁装饰了明媚?这不重要了。我最应当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告诉春天:
“谢谢你的款待,现在,我能继续前进了。”